见仁见智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别解

明朝才华横溢的江西临川才子汤显祖，曾经写过一首《游黄山白岳不果》的诗。诗云：

“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汤显祖，字义仍，号海若，自署清远道人，晚号茧翁，江西临川（今江西抚州市）人，明代著名的戏剧大家。生于明世宗嘉靖二十九年（公元1550年），卒于明神宗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

《游黄山白岳不果》诗序特意强调：“吴序怜予乏绝，劝为黄山白岳之游，不果。”汤显祖说，他的朋友，一个名叫吴序的人看见他处境困顿、生活贫苦，便好心地劝说汤显祖前往徽州，去求见已经赋闲在家的退休宰相许国，看能不能通过许国的举荐而青云直上，以彻底摆脱他的落魄潦倒困境。对好心的友人劝他到徽州府去走后门的提议，他并没有欣然从命。“不果”也就是说，自己没有去徽州，这件事自然也就没有一个结果了。

退休宰相许国是徽州歙县人，明嘉靖乙丑年间（公元1565年）进士。作为嘉靖、隆庆、万历三朝重臣，被人称为“三朝元老”。他曾任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保。后因平定云南边境叛乱有功，加封为武英殿大学士和少保。此后受皇帝加恩眷酬，退休赋闲回乡养老。歙县老街至今现存完好的八脚牌坊就是皇帝旌表许阁老所建的功名坊。

诗的前两句认为，徽州的确是一个富庶之乡，人们想要见识一下“金银之气”，多半要上黄山、白岳去行走一趟。诗中的“黄白”，并非泛指黄金、白银一类“黄白之物，”而是特指徽州境内的黄山（古称“黟山”，因黄帝曾在山中炼丹，被唐玄宗封为黄山）和齐云山（道教名山，古代称之为“白岳”）。汤先祖妙语连珠，一语双关，不难看出他对友人一片好心的揶揄之意。

诗中的后两句则说“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并非说“徽州是我一生中最痴迷的地方，曾无数次梦里去过”，或者说“徽州是我一生中最痴迷的地方，不做梦也要去一次”。汤显祖言下之意是说，我虽然一生为人痴呆，但也有着自己的人生信念和道德底线，没有想到专门上徽州府去寻找贵人讨来一份嗟来之食。

汤显祖的确是一位写梦的高手。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游黄山白岳不果》写得很美，不仅文字精炼，意思直白，语气也颇为委婉。依笔者之见，“无梦”就是“没有梦”，或是“没做梦”。 而今人望文生义，自以为是的将“无梦”解读成“梦寐以求，”把它看作是自鸣清高的汤显祖对徽州风光的赞美，那显然是一种误读。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现在有不少人竟然滥用这一诗句来做为商业广告或者文章标题，认为是汤显祖对徽州山水的赞美、褒奖之词，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实际上，徽州境内那雄峙天下的黄山白岳、绮丽如画的丽山秀水、古朴高雅的民居街坊、厚重久远的历史文化，早已让它成为无数旅行者梦中向往的人间仙境。旅游宣传决不能搞张冠李戴式的“拉郎配”，也不能搞无中生有的“乌托邦”。换言之，今天的我们完全没有必要曲解古人诗意，非要从历史的故纸堆里拉出汤老先生来望脸上贴金，从而生吞活剥，望文生义，闹出了一出“风马牛不相及”的笑话。

不过说来也是一件幸事。幸亏当年的临川才子汤显祖并没有去徽州找许大人开“后门”，走一条封建文人爱走的致仕之途，而是老老实实地呆在江西老家，专心致志地用他那支生花妙笔，为我们写出了脍炙人口的《临川四梦》，即《牡丹亭》、《紫钗记》、《南柯记》和《邯郸记》，给后人留下了一份珍贵的文学遗产。

从其代表作“临川四梦”中不难看出，汤显祖在“梦文化”的运用上可以说是得心应手。前两个是儿女风情戏,后两个是社会风情剧。因为“四剧”皆有梦境，才有“四梦”之说，或许“四剧”本身就是汤显祖毕生心血凝成的人生之梦。汤显祖以虚幻的记梦方式，表明了鲜明的价值取向。其同代人王思任认为：“《紫钗记》，侠也；《牡丹亭》，情也；《南柯记》，佛也；《邯郸记》，仙也。”概括了“四梦”的“立言神旨”。应该说，这个评论颇有见地，高度概括了汤显祖“梦文化”的美妙情境。 

　　“临川四梦”的四个梦境千变万化，归根结底是一个“情”字。汤显祖也承认自己是“因情成梦，因梦成戏”。其实“梦”只是戏的表现手法，而“情”才是戏的理想“梦境”，至于“情”主于何，归于何，“四剧”各有侧重。《南柯记》、《邯郸记》是情生情灭、亦真亦假的人生梦幻路，《紫钗记》表现了“情乃无价，钱有何用”的感人真诚。《牡丹亭》更是感人至深：生而死、死而生，做鬼也要做“情鬼”，入地升天，寻寻觅觅，杜丽娘终于获得了纯真的爱情。 

几百年来，“临川四梦”盛演不衰，催人泪下。汤显祖在《牡丹亭记题词》中曾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以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这种对“情”的感悟，不知令古今多少人与之共鸣。每每阅读“临川四梦”，在梦境中醒来，再走入新的梦境时，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去回味那或仙、或佛、或侠、或情的斑斓残梦，而情中的梦，梦中的情，更是让人怦然心动。

此梦非彼梦，多梦非“无梦”。 当然，这已是本文题外的话了。                （大江）